付成看着秦雪,对方的眼神里没有恶意,只有纯粹的、对于科学真理的执着。
他笑了。
“秦雪同学,你问得很好。”
“这些构想,确实不是我一个人凭空想出来的。”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孙建华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它们,”付成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诚恳,“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结果。”
“是钱立人教授带着我们‘土法炼钢’,在简陋实验室里日夜摸索,积累了无数失败数据后,对‘工艺极限’四个字的深刻理解。”
他看向钱立人,深深一躬。钱教授眼框一热。
“是物理系周伯谦老先生在未名湖畔,给我讲述西南联大前辈们在茅草屋里计算原子弹模型的往事,让我明白‘思想从不被物质所困’的道理。”
“是自动化系的吴思源教授,他对我草稿里每一个数学推导的苛刻要求,让我懂得了理论的严谨性是工程实现的地基。”
“是图书馆里那些落满灰尘的、几十年前的苏联期刊,是那些被我们忽视的‘过时’理论,它们在等待一个被重新看见的机会。”
“甚至,是在场的每一位老师和同学,是华清这种思想碰撞、兼容并包的学术氛围,给了我想象的勇气。”
“至于最后将这一切串联起来的灵感……”
付成摊开手。
“没错,有时候真的就只需要一杯茶,一个水渍,一个恰到好处的瞬间。”
“如果非要给它一个名字,我想,那应该叫做‘量变引起的质变’。”
他没有提系统,也没有提重生。
他将所有的功劳,都归于了他脚下这片土地,归于了他身边的这些人,归于了科学精神本身。
这番回答,滴水不漏,情真意切,格局宏大。
它将一个可能引发巨大争议的“天才来源”问题,升华成了一次对华清精神、对科研传承的致敬。
秦雪静静地听完,愣了很久,然后缓缓地坐下,对他点了点头,眼神里,是心悦诚服。
系主任陈国维站了起来,带头鼓掌。
“说得好!”
这一次,掌声比刚才更加热烈,更加发自内心。
孙建华知道大势已去,再纠缠下去,只会让自己变成一个笑话。
听证会,以一种谁也没想到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
时间,是最好的催化剂。
1982年。
付成的“x射线光刻”项目,在陈国维主任和钱立人教授的力挺下,正式在华清立项。
虽然经费少得可怜,实验室也只是校办工厂腾出来的一间旧仓库,但毕竟是有了名分。
张伟成了实验室的“大内总管”,带着几个机械系的学生,硬是用锤子和车床,敲打出了第一代z箍缩实验设备的雏形。
陈默则成了项目的“首席算法官”,在那台宝贵的djs-130计算机上,没日没夜地优化着等离子体动态补偿模型。
秦雪在几次学术争论后,被付成的理论折服,带着她的化学系课题组主动添加了进来,主攻“液态金属壁”的材料配比和循环系统。
1983年。
第一次放电实验。
“轰!”
一声巨响,伴随着焦糊味,整个实验室断电。
新做的石英观察窗炸成了碎片,张伟的眉毛被燎掉半边。
实验失败。
所有人都很沮丧,只有付成看着烧黑的靶点数据,眼睛发亮。!这条路,是通的!”
他用这组数据,写了一篇论文,投给了国内最权威的《物理学报》。
起初被拒稿,审稿人认为“缺乏严谨的实验验证”。
付成不服气,辗转找到了来华清讲学的数学泰斗苏步青老先生。
苏老看了他的模型推演,只说了一句话:“后生可畏,这个年轻人的数学,有灵气。”
在苏老的推荐下,论文最终得以发表。
一石激起千层浪。
同年,付成收到了来自南海市的一封厚厚的信。
是任飞寄来的。
信里,任飞用他那刚劲有力的字迹,讲述了“红花瓣”公司从无到有的过程。
他用自己的全部家当和妻族的支持,在前海村外的滩涂上,圈下了一大片地。
最初,当地的村霸“彪哥”等人还想来找麻烦。
任飞没报警,也没动手。
他直接找到了当时负责特区招商引资的市领导,桌子一拍:“领导,我任飞是来为国家搞高科技的,不是来跟地痞流氓玩的!你们要是连最基本的营商环境都保证不了,我现在就走!”
这番话,把领导惊出一身冷汗。
没过几天,彪哥等人就因为“偷税漏税”、“扰乱市场秩序”被请进去喝茶了。
陈志强,也就是当初的“强哥”,已经脱胎换骨,成了任飞的副手,专门负责处理这些“地面上”的麻烦事,手段灵活,效率极高。
“红花瓣”的第一个项目,不是芯片,而是任飞从霓虹国考察回来的经验——程控电话交换机。
任飞带着几十个从各地招来的工程师,吃住在工地旁边的板房里,没日没夜地干。
付成寄过去的一些关于“软件架构”、“模块化设计”的思路,给了他巨大的启发。
一年后,“红花瓣”自主研发的hjd-01型数字程控交换机问世,打破了国外产品的拢断,拿下了邮电部门的第一笔大订单。
任飞在信的末尾写道:
“付成老弟,弹药已经备好,粮草也已充足。只等你毕业,挥师南下,咱们就正式向那座最高的山峰,发起总攻!”
1984年。
付成的实验室,在获得了军方某研究所的关注和少量资助后,终于鸟枪换炮。
一台真正的超高压脉冲电容器组被运进了实验室。
第二次放电实验。
这一次,没有爆炸。
通过叶文洁提供的某个关键理论参数,和陈默优化了上百遍的算法,他们成功实现了长达3秒的、相对稳定的x射线曝光。
虽然离真正的光刻要求还差十万八千里,但这无疑是零的突破。
自动化系的何小曼,那个短发飒爽的田径队女孩,经常拉着付成去操场跑步,美其名曰“给未来的大科学家增强体质”。
建筑系的江南才女周芷薇,则会安静地坐在实验室门口,画着素描,她说,看着这些复杂的管线和专注的人,本身就是一种工业美。
赵卫东则成了团队的“外交部长”和“后勤总管”,食堂加菜、申请机时、连络各路神仙,无所不能。
这几年,付成和郑伊玲聚少离多。
但他们的心,却从未像此刻这般贴近。
郑伊玲在红星市的财会电大里,学得异常克苦。
每一封信里,她都会跟付成汇报她的学习进度,还会用刚学的会计知识,有模有样地帮付成分析实验室的经费使用效率。
她知道,她的丈夫在做一件天大的事。
她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快快成长,将来能在他身边,为他管好“钱袋子”。
1985年,7月。
毕业季。
付成毫无悬念地拿到了华清大学的毕业证书和优秀毕业生称号。
孙建华早已被调离了教程岗位,据说去负责学校的后勤基建了。
毕业典礼的第二天,付成在302宿舍,召集了他的“内核团队”。
陈默、张伟、赵卫东、秦雪、林晓梅……
还有已经决定提前退休,要去南方发挥馀热的钱立人教授和机械系的林为民副教授。
付成的面前,铺着一张巨大的华夏地图。
他的手指,从北方的京城,一路划下,最终,重重地点在了南方的那个小小的海边城市——前海。
“各位,”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理论和实验,我们已经做得够多了。”
“真正的战场,在那边。”
“我,和我的妻子,决定去那里。”
“你们,愿意跟我一起,去创造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时代吗?”
没有人说话。
但每一个人的眼睛里,都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赵卫东第一个跳了起来,一拍胸脯:“废话!你付成去哪,我们哥几个就去哪!南方的姑娘,我来啦!”
众人哄堂大笑。
一周后。
京城火车站。
一个庞大的“旅行团”在这里集结。
付成紧紧牵着郑伊玲的手,她也毕业了,辞掉了家里安排好的工作,义无反顾地跟来了。
他们的身后,是华清大学近几年来最璀灿的一群年轻人,还有甘愿放弃一切的师长。
他们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里面塞满了书籍、图纸和对未来的憧憬。
南下的火车,即将进站。
付成回望了一眼这座他生活了四年的城市,然后转过头,看向南方。
那里,有任飞的等待,有“红花瓣”的蓝图,有一片等待他们去开垦的处女地。
他握紧了郑伊玲的手。
“老婆,我们出发。”
郑伊玲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闪铄着星光。
“恩!”
汽笛长鸣,火车缓缓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