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的列车，穿越了平原、丘陵和江河。

车厢里拥挤而嘈杂，混合着汗味、泡面味和天南地北的方言。

但对于付成的这个“华清旅行团”来说，这一切都显得新奇而有趣。

这是他们大多数人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这个国家的广袤。

“我的天，这得跑多远啊？”赵卫东扒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我感觉我把这辈子的火车都坐完了。”

张伟从他的工具箱里拿出一个搪瓷缸子，喝了口浓茶，瓮声瓮气地说：“这才到哪儿，刚过长江。按地图算，还有一半路呢。”

陈默则拿着个小本子，在飞快地记录着什么。

“我正在根据列车的平均速度、停靠时间，以及地图上的铁路线长度……”他扶了扶眼镜，一脸严肃。

“停停停，我说陈默，你能不能让你的脑子歇会儿？”赵卫东吐槽道，“出来玩就不能纯粹点吗？”

秦雪和林晓梅几个女生坐在一起，低声聊着对南方的想象。

“听说那边一年四季都不用穿棉袄。”

“还有好多我们从没吃过的水果。”

“就是不知道，那个叫前海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

郑伊玲则象个温柔的管家，一会儿帮钱立人教授和林为民教授倒水，一会儿又把带来的点心分给大家。

付成看着他们，心里充满了干劲。

“大家别急，等到了地方，我保证你们会大吃一惊。”他笑着说。

火车咣当了两天两夜。

当列车广播里终于响起“前方到站，前海站”的提示时，所有人都来了精神，纷纷挤到窗边。

然而，映入他们眼帘的，并不是想象中的繁华都市。

而是一个巨大的工地。

目之所及，全是高高耸立的塔吊，象一片钢铁森林。

坑坑洼洼的黄土地上，无数卡车、推土机来回穿梭，卷起漫天尘土。

空气中弥漫着水泥、沙土和机器轰鸣的味道。

所谓的“前海站”，也只是一个临时搭建的简陋站台。

“我……我们是不是下错站了？”赵卫东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这……这地方还不如我们村儿呢！”

“付成，你说的‘大吃一惊’，就是这个？”张伟也懵了。

就连几个教授，也是面面相觑。

只有付成，看着这片热火朝天的土地，眼神发亮。

“没错，就是这里。”

四年前，他来的时候，这里还只是一片荒凉的滩涂。

四年后，一座城市正在拔地而起。

这就是“前海速度”！

“付老弟！这里！”

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站台出口处，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人正用力地挥着手。

是任飞。

他旁边还站着一个穿着笔挺白衬衫，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的年轻人，正是当年那个小混混“强哥”——陈志强。

“任大哥！”付成笑着迎了上去，和任飞来了一个用力的拥抱。

“可算把你们给盼来了！”任飞拍着付成的后背，笑得格外开怀。

他看到了付成身后的“华清天团”，眼睛更亮了。

“欢迎！欢迎各位专家教授，欢迎各位华清的高材生！我代表红花瓣公司，欢迎大家！”

任飞逐一和钱教授、林教授他们握手。

几辆崭新的“京城212”吉普车已经等在了外面。

陈志强麻利地指挥着几个小伙子，把众人的行李都搬上了车。

“付大佬，嫂子，各位老师同学，请上车！”他拉开车门，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已经听不出当年的乡音。

吉普车在颠簸的土路上行驶。

任飞指着窗外一栋已经封顶的、约莫二十层高的大楼，自豪地说：“看到没？那就是我们红花瓣未来的总部大楼！再有半年，就能入住了！”

他又指着远处海边的方向：“那边，我已经拿下了五百亩地，准备建我们自己的半导体实验基地和第一条生产线！”

“还有那边，”他指着一片刚刚平整出来的土地，“是给你们预留的专家公寓和家属楼，年底就能动工！”

车上的所有人都被任飞描绘的宏伟蓝图给震住了。

他们以为自己是来“支持”一个小作坊的，没想到对方已经搞出了这么大的阵仗。

“任总，你这……这得花多少钱啊？”钱立人教授忍不住问道。

“钱教授，您别叫我任总，叫我小任就行。”任飞笑道，“钱嘛，都是从市场上挣来的。我们的程控交换机，现在是供不应求。国家要发展，通信就得先行，这个市场，大得很！”

众人听得心潮澎湃。

这就是特区！

这就是“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现实写照！

吉普车最终停在了一排巨大的、由铁皮和钢架搭成的蓝色板房前。

板房的墙上，用红漆刷着几个大字：“红花瓣技术开发部”。

这里，就是他们临时的总部。

“条件简陋了点，大家多担待。”任飞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等总部大楼盖好了，我们就搬过去。”

“不简陋！有地方搞研究就行！”林为民教授兴奋地搓着手，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实验室了。

付成笑了笑，他知道，对于这群真正的技术人来说，豪华办公室远不如一台先进的设备有吸引力。

任飞带着他们走进最大的一个板房。

里面，上百名穿着工作服的工程师正在计算机前或者工作台旁紧张地忙碌着，键盘敲击声、仪器的蜂鸣声此起彼伏。

墙上挂着各种流程图和进度表，精确到每一个小时。

一股紧张而高效的氛围，扑面而来。

任飞拍了拍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同志们，停一下！我向大家隆重介绍！这位，就是我们红花瓣公司的首席技术官，总工程师，付成！”

“以及来自华清大学的专家教授和高材生们！他们，是我们未来的内核技术团队！”

“从今天起，我们的‘造芯’计划，正式激活！”

板房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那些年轻的工程师们，用最灸热、最崇拜的目光，看着付成和他的团队。

他们中的许多人，就是因为听了任飞讲的“付成在华清的传说”，才从天南地北汇聚到这里来的。

郑伊玲站在人群中，看着被众人簇拥的丈夫，眼框有些湿润。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将真正开始翱翔。

就在这时。

“吱——嘎——”

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在板房外响起。

紧接着，一辆大卡车从旁边疾驰而过，车轮卷起路边泥坑里的脏水！

“小心！”

陈志强眼疾手快，一把将郑伊玲和几个女同学拉到身后。

但付成、任飞和几位老教授，还是被溅了一身的泥点。

崭新的白衬衫，瞬间变成了“迷彩服”。

卡车没有停，扬长而去。

车身上，印着几个醒目的大字——“嘉汇电子”。

任飞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他看着卡车远去的方向，眼神冰冷。

“看来，有人不欢迎我们啊。”

付成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看着自己狼狈的样子，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任大哥，看来我们的第一个挑战，不是来自技术，也不是来自资金。”

他指了指那滩肮脏的泥水，又指了指远处的“嘉汇电子”卡车。

“是我们的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