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成看着赵卫东脸上那股子“豁出去”的劲儿,笑了。
“东哥,冷静,咱是文化人。”
他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这事儿,不能靠你爸的老战友去硬压。”
“你一开口,人情就欠下了,而且是天大的人情。”
“人家帮你一次,下次呢?我们红花瓣以后要打交道的部门多了去了,总不能每次都去烧香拜佛吧?”
赵卫东愣了:“那你说怎么办?眼睁睁看着那批宝贝被梁文斌那孙子给黑了?”
“不。”
付成呷了一口茶。
“我们要让海关总署那位叔叔,不是帮我们,而是求着我们,把这批设备‘请’进来。”
赵卫东有点听不明白。
“啥玩意儿?我没听错吧?求着我们?”
任飞也皱起了眉,他同样没理解付成的逻辑。
付成把茶杯放下。
“任总,东哥,你们想,梁文斌给我们的设备扣的帽子是什么?”
“走私战略物资。”任飞沉声说。
“没错,‘战略’两个字,是关键。”
“这说明这批设备在美丽国那边,是上了禁运清单的。在我们这边,就是妥妥的高科技。”
“现在前海特区最响亮的口号是什么?”
赵卫东抢答:“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对,但这只是表象。更深一层的,是国家希望特区能‘杀出一条血路’,尤其是在高科技领域,引进、消化、吸收,最终实现国产替代。”
付成站起身,在小小的办公室里踱步。
“所以,我们这件事,往小了说,是一个民营企业和香江资本家的商业纠纷。”
“往大了说呢?”
他继续说道。
“是一个满怀报国热情的华夏企业,想尽办法从海外引进了被严密封锁的尖端设备,准备为国家攻克‘卡脖子’的半导体技术,却被有外资背景的竞争对手恶意构陷,阻挠特区高科技发展的恶性事件!”
“你让那位叔叔,把一份这样的报告,配上我们华清大学的专家联名信,再附上我们关于‘z箍缩x射线光刻’项目的立项文档,放到他领导的办公桌上。”
“你猜,他的领导会怎么看这件事?”
赵卫东的眼睛越瞪越大。
原来……还能这么玩?!
任飞也是浑身一震。
这个年轻人,不光技术上是个妖孽,这政治觉悟啊
“我……我这就去写信!”赵卫东激动得搓着手。
“不急。”付成按住他,“信要写,但不是现在。我们得等一个契机。”
“什么契机?”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砰”的一声猛地推开。
一个中等身材,但气场十足的中年男人闯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夹克,头发乱糟糟的,眼神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任飞身上。
“老任,你可真行啊!”
“在部队里搞工程,九头牛都拉不回你。现在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带着一群学生娃,就想造芯片?”
“我刚在楼下转了一圈,你们那叫实验室?我看跟我们村里的豆腐作坊差不多!”
“还有你们那个程控交换机,我看了,狗屁!功能少得可怜,连个调用转移都做不明白,就敢卖钱?”
“你们这不是在创业,你们这是在过家家!”
男人一连串的炮轰,把在场所有人都打懵了。
赵卫东刚想发作,却被任飞一个眼神制止了。
任飞脸上露出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站了起来。
“老陈,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被称作“老陈”的男人哼了一声,大马金刀地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喝干。
“我要是提前打招呼,还能看到你们这愁云惨淡的样子吗?”
他指了指付成、赵卫东和满脸严肃的钱立人、林为民教授。
“看看,一个个跟奔丧似的。”
“怎么,被那个香江佬欺负了?”
任飞叹了口气,把设备被扣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男人听完,不怒反笑。
“哈哈哈哈!活该!”
“你们这帮搞技术的,脑子里就是一根筋!”
“人家都把大炮架到你家门口了,你们还在这琢磨怎么把手里的弹弓做得更精致一点。”
“我问你们,你们造芯片是为了什么?”
钱立人教授皱眉道:“当然是为了打破技术封锁,实现国家在半导体领域的自主可控。”
“说得好!”男人一拍大腿,“说得比唱的还好听!”
“那我再问你,你们靠什么实现?靠你们这几杆枪?”
“靠你们吭哧吭哧搞个三五年,弄出个样品,然后呢?市场呢?钱呢?”
“没有市场,你们就是个无底洞!国家凭什么一直给你们投钱?就凭你们一腔热血?”
这番话,句句诛心。
把在场所有人都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他们一门心思搞研发,可研发出来的东西卖不出去,不能形成商业循环,一切都是空谈。
任飞苦笑:“老陈,我们这不是刚起步嘛,程控交换机已经开始有订单了。”
“订单?”
男人嗤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报纸,拍在桌上。
“看看!霓虹国nec的f-150交换机,欧罗巴西门子的hi,已经拿下了京城、沪市、羊城所有的大单!”
“你们那点订单,够人家塞牙缝吗?”
“人家吃肉,你们连汤都喝不上!”
“再过两年,等人家把大城市占完了,一降价,你们连骨头渣都啃不着!”
一直没说话的付成,此时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男人。
他大概猜到了这人的身份。
任飞在部队时的战友,后来转业去了地方邮电系统,靠着一股“不要脸”的狠劲,硬是把一个濒临倒闭的县级邮电局做成了全国标杆。
陈向东。
一个把市场营销玩成了战争艺术的狂人。
“这位……陈总,说得对。”付成忽然开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陈向东也挑了挑眉。
“哦?你也觉得我说得对?”
“对。”付成点点头,“我们确实象是在绣花,而不是在打仗。”
“我们太专注于手里的针线活,却忘了外面的世界已经炮火连天。”
陈向东笑道:“小子,有点意思。”
“那你觉得,这仗该怎么打?”
付成笑了。
“仗该怎么打,我说了不算。您是专家。”
“我只知道,我们的‘武器’,并不比别人差。”
“哦?”陈向东的兴趣更浓了,“你说说你们那个破交换机,有什么了不起的?”
“它没什么了不起的。”付成坦然道,“但它有一个优点,是那些洋品牌拍马也赶不上的。”
“什么优点?”
“它所有的代码,每一个字符,每一个模块,都攥在我们自己手里。”
“这意味着,我们可以根据客户的任何须求,对它进行修改、定制、升级。”
“洋品牌能吗?他们卖的是标准化的铁盒子。一个功能想改一下?对不起,请等我们下一个版本,或许是两年后,而且要加钱。”
“我们华夏国地大物博,各地情况千差万别。一个在羊城用得好的功能,在西北可能就是个废物。一个矿山的须求,和一个渔村的须求,能一样吗?”
“他们卖的是产品,而我们可以卖服务,卖一个持续进化的解决方案。”
付成的一番话,让陈向东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猛地站起来,盯着付成。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付成。”
“好!好一个付成!”
陈向东兴奋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
“对!服务!解决方案!持续进化!妈的,这几个词太他妈性感了!”
他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看着任飞。
“老任,我决定了!”
“我辞职!”
“从今天起,我添加你们红花瓣!”
任飞一惊:“老陈,你别冲动!你现在可是正儿八经的处级干部!”
“狗屁的处级干部!”陈向东一脸不屑,“每天开会喝茶看报纸,等着退休,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要打仗!我要去市场上,跟那帮洋鬼子真刀真枪地干一场!”
他环视众人,声音陡然拔高。
“你们负责把‘子弹’造好,我负责把它们卖出去,卖到全国的每一个角落!”
“从今天起,红花瓣的市场部,我说了算!”
“我给你们立个军令状!”
“三个月!不,一个月!”
陈向东伸出一根手指,斩钉截铁。
“一个月之内,我要拿下一个省级电信局的大单!”
“拿不下,我陈向东的名字,倒过来写!”
整个办公室,被他这股狂暴的气势点燃。
钱立人教授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理性的分析,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赵卫东更是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现在就跟着这位“陈疯子”去冲锋陷阵。
付成嘴角微微上扬。
他知道,那个他一直在等的契机,来了。
这位“大嘴”的空降,不仅仅是带来了一个顶级的市场将才。
现在,是时候让赵卫东写那封信了。
而且,信的内容,可以写得更“精彩”一点。
比如,在“为国造芯”的悲壮叙事里,再添上一笔——红花瓣公司正准备向华夏电信市场被外资品牌全面拢断的现状,发起第一次悲壮的冲锋。
而这批被扣的设备,正是这次“冲锋”最关键的“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