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成不懂俄语。
就象一个文盲,面对一本绝世秘籍,只能看懂上面的插图。
但这本1948年的笔记,上面的每一幅插图,每一个数学公式,都象很重要的样子。
他立刻返回宿舍,取来了纸笔和英俄词典,再次回到图书馆那个僻静的角落。
他没有足够的积分直接兑换“俄语精通”,那太奢侈了。
但他可以调用“知识推演”功能,通过已经掌握的物理和数学知识,去反向推导那些陌生俄语单词的含义。
【激活‘知识推演’模块,关联领域:等离子体物理、电磁学、流体力学……开始上下文语义解析……】
一个又一个模糊的单词,在他的脑海中被点亮,串联成句。
“……采用沿轴向的强脉冲电流(i > 105a)……”
“……形成一个瞬时的高温、高密度等离子体细丝……我们称之为‘z箍缩’(z-pch)。”
z箍缩!
付成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是一种他闻所未闻的等离子体约束方式!
他们的项目,是精巧的“解耦控制”,是用复杂的外部磁场,像无数只温柔的手,去“捧住”不稳定的等离子体。
而这本笔记里的构想,简单、粗暴、充满了苏维埃式的暴力美学。
它不是“捧”,而是“捏”!
用等离子体自身产生的强大磁场,把自己狠狠地捏成一根线!
笔记的后半部分,记录了大量的失败实验。
这位不知名的苏维埃科学家,显然被z箍缩极不稳定的“扭曲”和“香肠”不稳定性折磨得死去活来。
等离子体细丝总是在形成后的几纳秒内就崩散了,根本无法有效利用。
这显然是一条被历史淘汰的死路。
死路?那是对1948年的技术而言!
他们缺的是什么?是精确的控制!
如果……如果把他们团队已经炉火纯青的“动态校正算法”和“多极磁场解耦”,应用到这个狂野的“z箍缩”上呢?
用z箍缩的强悍脉冲,去创造前所未有的等离子体密度;再用他们的解耦磁场,去抑制z箍缩的致命不稳定性!
这就象给一头脱缰的史前猛犸,套上了一副最精密的数字缰绳!
付成激动得浑身发抖,他立刻在纸上开始疯狂地演算。
两种截然不同的技术哲学,在他的笔下,开始融合。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也为了了解当今世界最新的科技动态,接下来的几天,付成几乎泡在了图书馆的海外报刊阅览室里。
这里能看到一些过期的《科学美利坚》、《自然》周刊,甚至还有几份皱巴巴的《东瀛经济新闻》。
在一份1981年初的《科学美利坚》上,一篇题为《微米竞速:加州与东瀛的芯片战争》的文章,让他停下了翻阅的手。
文章配着一张模糊的图片,是一台看起来象冰箱一样巨大的、结构精密的机器,旁边站着几个穿着白色无尘服的技术员。
机器的名称,叫做“步进式光刻机”(stepper)。
文章详细介绍了“森特尔”公司如何利用这种新式武器,在与东瀛“尼普光学”的竞争中,率先将芯片的特征尺寸缩小到了2微米。
2微米!
付成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现在攻关的等离子体刻蚀机,设计目标是能刻1微米的沟槽。他一直以为,只要刻蚀机成功,他们就追上了世界的脚步。
现在看来,他错得离谱。
刻蚀机,只是“雕刻刀”。
而光刻机,才是那支“画笔”!
连一张精确的“草图”都画不出来,就算给你一把再锋利的雕刻刀,又有什么用?
这篇文章象一盆冰水,将他从技术突破的喜悦中浇醒。
他第一次清淅地认识到,华夏在半导体这个领域,与世界顶尖水平的差距,不是一个单点,而是一整条产业链的全面落后。
是体系的落后。
追赶?怎么追?
别人已经开上了高速公路上的赛车,你还在吭哧吭哧地试图造一个更好的马车轮子。
付成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
他烦躁地放下杂志,目光无意中又落回了那本苏维埃笔记上。
z箍缩……高密度等离子体……
一个念头,从他脑海深处冒了出来。
高密度、高温的等离子体,在箍缩到极致时,会释放出什么?
能量。
以什么形式?
高能粒子和……强烈的电磁辐射!
什么波段的辐射?
当等离子体温度达到数千万度时,辐射的峰值波长,会进入一个匪夷所思的领域——软x射线!
x射线!
比光刻机用的紫外光,波长短上百倍!
付成的呼吸,停滞了。
他想到了什么。
光刻机的极限,受限于光源的波长。
这是物理定律,无法逾越。
全世界的科学家都在研究如何制造波长更短的深紫外光源。
但是,如果……如果能跳过深紫外,直接使用x射线作为光源呢?
x射线光刻技术!
那是连《科学美利坚》里都只敢在展望部分提一两句的、属于下一个时代的技术!
而那个被苏维埃科学家在1948年放弃的、狂野而不稳定的z箍缩设备,正是一个潜在的、廉价而强大的软x射线源!
弯道超车!
不!这不是弯道超车!
这是在别人还在修高速公路的时候,你已经开始挖隧道,准备直接开着火箭穿山越岭了!
他甚至不敢对钱立人教授提起。
老教授会被他这个“地主家傻儿子”一样的想法给活活气死。
他需要找一个有足够战略眼光,又敢于打破常规的人,去讨论这个想法的可能性。
陈建国将军?不,他太高了,自己够不着。
付成的脑海里,闪过火车上那个穿着普通工装,却跟他彻夜畅谈未来科技的男人。
他从钱包的夹层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张已经有些发黄的纸条。
“南海市,南油集团办公基地,任飞。”
任飞。
他正在为不同国家的技术标准无法兼容而头疼,他一定能理解,掌握下一代内核技术标准的战略意义。
可南海市远在天边,一封信寄过去,猴年马月才能收到回信?
付成坐在空无一人的阅览室里,面对着桌上那本苏维埃的旧笔记和美利坚的新杂志,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阅览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了。
赵卫东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满头大汗。
“付成!总算找到你了!快!钱教授让你马上去实验室!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