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幸福城的内核重器，三大军团不仅是守护庇护城免遭感染潮摧毁的中坚力量，更是威慑石省、让任何觊觎幸福城的势力都心存忌惮的底气所在。

可在丁以山眼里，军团竞然成了一块让人垂涎的肥肉？

程野细细品味着这句话的深意，再结合刚刚看过的资料，忽然隐有所悟。

“有军团的相关资料吗？”他抬头问道。

“有是有，但这些资料体量极大，哪怕只是粗看一遍，恐怕也得花三五天时间。”江川有些迟疑地回道。

“不用全部，你把秦昭业所在的这个重械派资料给我就行。”

程野补充道，“也不用那些太详细的，能说明军团派系构成、以及重械派现况的基础资料就够了。”“好，我这就去找。”江川应声转身，刚走进文档室没两步。

一直低头翻看资料的哈林忽然抬头，指了指手边一遝整理好的文档：

“就是它，拿走吧。”

江川愣了一下，低头看清文档封皮上“重械派”三个字，下意识开口：“哈林站长”“如果看完还有疑问，可以让他随时进来和我交流。”哈林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

“是！”江川心头一怔，连忙拿起资料返回阅览区。

程野用馀光瞥见这一幕，心里掠过一丝诧异，随即又觉得理所当然。

丁以山突然动手，搅动了缓冲区的局势，明眼人都能猜到背后必有深意。

恐怕不只是哈林，秦昭业所属的重械派，此刻也该有所动作了。

再联想到之前加西亚突如其来的邀请，整件事的脉络已然清淅浮现。

“程”

“资料给我吧，有不懂的地方，我会直接问哈林站长。”程野打断他的话，伸手接过资料。“呃”江川瞬间语塞，那种熟悉的被掌控感再次涌上心头。

和这些心思缜密的人待在一起，总让他觉得自己有些多馀。

程野倒是无心关注这些，坐直身子，翻开了哈林整理的这份文档。

资料约莫三十页，每页五百多字，字字精炼，几乎没有废话，信息量异常庞大。

程野眉头微蹙，逐字逐句仔细翻看，足足花了十多分钟，才渐渐理清了军团内部的复杂格局，以及这些年派系间的变迁与纠葛。

幸福城内存在不同的理念流派、有着不同的发展方向，其实并不奇怪。

毕竟在建设庇护城的过程中，总会遇到形形色色的难题，单靠一种理念根本无法应对所有挑战，多思路并行本就是合理的选择。

但十字军团与血龙军团加起来，算上所有后备人员和新兵，总规模也才十万人左右。

更何况，军团的内核属性是最直接的暴力输出，按理说不该滋生这么多分歧，本该在高层统一领导下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才对。

可道理是这个道理，问题的关键却在于，军团的敌人到底是什么？

不是具体的人类势力，而是行踪诡异的感染源，是不知从何处突然窜出的感染体，更是那些可能连面都见不到，就能隔空取人性命的超凡母源。

没有具象化的、明确的敌人，甚至连一套能统一应对各类感染源的标准方案都无法制定，想要将军团内部彻底凝聚起来，难度实在太大。

毕竟下面的小队执行任务时，不同的队长都有不同应对感染源的理念。

既然统一无望，军团高层索性放开了限制，不再强行压制内部理念差异。

也正因如此，在大开拓时代结束后的这些年里，军团内部才逐渐衍生出了诸多派系。

这些派系的所有理念，本质上都是针对感染源与感染体而设立的，看似分散，实则目标一致。而一旦需要进行庇护城级别、有了明确敌人的大规模作战，这些派系又能在倾刻间完成集成，化作一个紧密的拳头共同御敌。

不过在理念分割的常态下，每个派系能获得的只有幸福城的基础扶持，想要发展得更好、拥有更充足的资源，就只能靠自己争取。

所谓争取，无非两条路可走。

其一，是在扫荡感染源的任务中拿出亮眼表现，每年冬天都能保质保量完成既定任务。

这样一来，就能获得幸福城的专项资金拨款，拨款额度会根据各派系的任务排名有所区别，表现越出色，能拿到的资源就越多。

其二，便是自掏腰包补贴派系。

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秦昭业确实是这么做的，重械派里不少人也都在私下从外面筹措资金，再把钱拿回来投入派系发展，说起来确实离谱。

不过根据情报分析，这些人心里都打着同样的算盘，先咬牙推动重械派度过艰难的起步阶段，只要将来能在扫荡感染潮的任务中位列前茅，现在投入的这些成本不仅能加倍收回，整个派系的地位也会跟着水涨船高，获得更多话语权与资源倾斜。

“所以，老丁是觉得重械派现在是块肥肉，值得啃一啃？”

程野手指敲击着桌面，暗自琢磨。

比起军团内其他派系，重械派的资金须求几乎是三倍、五倍之多。

正因为要持续投入巨额资金，派系里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藏着可挖的黑料。

以这些黑料为突破口，拿下重械派的难度，肯定比对付军团内排名靠前、根基稳固的派系简单得多。但话又说回来，军团渗透检查站，是为了瓜分权力，可检查站反过来渗透军团，难道是想自己培养私兵程野有些想不通，幸福城看似管理宽松，兵权却向来是碰不得的大忌。

哪怕检查站内的警卫，也都挂在警卫署名下，从不说属于检查站。

现在贸然介入、影响军团事务，上面的高层会同意吗？

放下资料，程野起身走进文档室，在哈林对面的凳子上坐下。

和半个月前相比，哈林看似没什么变化，但细看之下能敏锐察觉到，他身上的锋芒淡了几分，多了一丝儒雅沉稳。

“哈林老师”程野率先开口，没有用站长的称呼。

哈林动作一顿，放下手里的资料，微微抬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莫非检查站下一步的改制方向，是要在各大卫星城，为所属检查站配备一支能外出作战、扫荡感染源的兵员队伍？”

“说对了一半。”哈林嘴角微微扯开，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这不是检查站的改制方向，我们还没这么大的权力，这是卫星城发展的下一步计划。”

“卫星城？”

程野愣了一下，眸光闪铄，“各大卫星城难道都要驻扎军团？”

“没错。”哈林点头，“卫星城的创建，预示着幸福城即将步入下一个发展阶段。不仅城内各署制要跟着改制，臃肿的军团也将进行分割。原先的十字军团、血龙军团，会裁撤大部分兵员，派驻到各个卫星城，成为卫星城的驻点防护力量。”

“这个大部分是指？”程野面色平静，心里却已掀起波澜。

这可是不折不扣的重磅消息啊。

没想到卫星城的建设牵一发而动全身，连庞大的军团都要随之做出如此大的调整。

这么一想，治安廉政署成立后之所以火急火燎找检查站的麻烦、争抢内外权力，就说得通了。目前管理卫星城的是检查站，军团一旦入驻，按常理必然要受检查官制约。

可如果廉政署能提前抢占主动权，就能获得与检查站分庭抗礼，甚至直接领导检查站的资格，把卫星城变成一座座军城。

这胃口，可真够大的！

“十万人，只留一万人，也就是最顶尖的那批人，全是最顶级的内核战力，比如十字军团的银十字队伍，血龙军团的血龙小队。”

哈林语气平淡，“往后要推行精兵制度，能留在两大军团的都是顶级强者，任务也会从繁杂的日常防护、感染源扫荡中抽身，转而执行一些特殊任务。”

说到“特殊任务”时，哈林刻意放慢了语速，话里藏着明显的暗示。

程野心头一跳，瞬间明白了其中深意。

不再与感染体、感染源为敌，那剩下的对手，就只有周边的其他庇护城。

沉寂多年的幸福城，这是终于要醒过来，准备对外扩张了？

“十字、血龙两大军团内部排行前三的派系，会入驻工业区；剩下的派系，公平竞争缓冲区和各大卫星城的驻扎资格。”

哈林继续说道，“缓冲区内的驻扎名额，由城内各大署制投票决定，我们检查站掌握80的票数，但这些票会分散到每个检查官手里公投，得票最高的三个派系入主缓冲区。”

“剩下的军团派系，竞争卫星城的驻扎名额，而这些名额的归属，由负责该卫星城的包干检查官全权决定，拥有100的挑选权。”

话说到这里，后续的关节已无需多言。

这么一改，原本弱势的检查站，总算有了和军团派系直接谈判的资格，但细想检查站的筹码其实不多。除了缓冲区的三个名额能分到实际利益，其他卫星城大多毫无吸引力，连问路县都因周长海叛逃失去了竞争力。

想来已经有军团派系提前行动，忙着拉拢检查官的选票，加西亚就是其中之一。

而重械派，显然不是丁以山的最终目标，只是他用来打破僵局、把谈判摆到明面上的手段，后续还要和军团内其他派系做一系列复杂交换，而为重械派冲突收尾的活儿，自然需要有人来扛。

“老丁这是给我选了重械派，让我大波镇接下这个吞金兽？”

程野不禁意外。

重械派的战力还不好说，但花钱如流水是肯定的。真要让卫星城自主挑选，绝没人愿意接手这个派系。包括大波镇现在也穷得叮当响，哪里有资金供养一个军团派系？

哈林似乎看穿了他的尤豫，微微摇了摇头，低头看向桌上的资料，嘴里却轻声说道：“重械派内部养着一整支研究队伍，约莫五十人，都是这些年从周边庇护城拉拢、或是自行筛选的人才，大多已经达到一级研究员的水平。”

什么？

有一整支研究队伍？

程野猛地一怔，瞬间眼睛发亮。

但哈林还在自言自语道，“整个重械派共计一万一千人左右，每个卫星城最多只能招纳两千人，一个派系。问路县是个例外，可以招纳四千人，两个派系，合计五万人。除过军团保留的一万人，剩下的四万其中三万四千人负责工业区，缓冲区可以分到六千人左右，可以容纳三个派系。”

“论战斗力，重械派不管是单体战力还是抱团作战能力，其实都能排进军团派系前列。只是他们的战斗风格太费钱，但反过来，他们对新装备、新作战理念的接受度，远超过其他派系。只要你能展现出映射的实力和资源，他们就会成为你最坚定的拥趸。”

“不过呢，重械派看不上你的大波镇，他们现在正试着竞争缓冲区的驻扎名额，再不济也是问路县和几个高期检查官负责的卫星城。”

话说到这，哈林便不再多言，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手头的材料上，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留下清淅的批注痕迹。

直到走出文档室，程野仍然感觉心脏狂跳，有种天降馅饼砸头上的感觉。

老丁，还真是你懂我啊！

程野在心里暗自感叹，按照军团分割的规划，大波镇迟早也会分到一支驻扎队伍。

但在所有的特质，所有的优点和缺点中，重械派的缺点他还真能接受。

无非就是花钱多而已。可只要是能握在自己手里的武装力量，他怎么可能吝啬投入？

哪怕换了其他派系过来，他也会不断研发新装备、推行新作战理念，花钱本就是必然的事。而重械派的优点，简直精准戳中了他的须求。

两千人的精锐战力，能排进军团派系前十；还有一支五十人的一级研究员队伍，这可是实打实的技术储备；更重要的是，他们对新装备、新战术的接受度远超其他派系，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合作伙伴。丁以山显然是看透了他的须求，借着检查站的名义，已经帮他铺好了大半的路。

接下来能不能顺利收归重械派，真正把这支力量攥在手里，就全看他的手段，能吃下多少、消化多少了。

程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躁动。

按照哈林的说法以及丁以山春季摆平的保证，军团改制大概率不会等到冬季感染潮完全结束后才逐步推开，各大卫星城现在都急需一支专业的防守力量，才能稳妥渡过今年的难关。

现在的局面，更象是一场双向选择，冬季就是双方互相磨合、交出答卷的关键期。

这份答卷的成绩，不仅关乎后续军团的资源侧重，更会影响卫星城能获得的扶持力度。

重械派现在瞧不上大波镇，一门心思想争缓冲区的名额，倒也合乎情理。

毕竞现在的大波镇确实家底薄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筹码。

可对比其他卫星城，大波镇也未必落于下风，程野有十足的信心在这场竞争中胜出。

而眼下第一步要做的，是赢得重械派的注视，并且拉拢为检查站的盟友。

但不能操之过急，更不能逼得重械派发狂掀桌子，得有柔和的方式，让重械派自己愿意跳进来，成为检查站打开军团的一个突破口。

“程检查官，您还需要再看看其他资料吗？”江川在一旁问道。

“不用了，我心里已经有数。”程野咧嘴一笑，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该去看望一下秦处长了。”秦昭业这顿打还真不白挨，去趟急救室，就能得到程检查官的瞩目。

两人下了楼，李马太已经挑选好了看望礼物。

一些内城特供的新鲜水果、几样耐存放的干货，还有一遝用来打发时间的杂志，简单却不失体面。“还有什么要补充准备的吗？”李马太问道。

“可以了，有个面子就行。”程野摇摇头，语气淡然，“不过是治安署的一个小处长罢了。”治安廉政署虽名义上是一体，但实际上治安与廉政分开管理，前者的权力远不如后者。

江川轻踩电门，皮卡缓缓驶离中央检查站。

程野目光投向窗外，回头望了眼不远处的站长小楼，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丁以山正捧着保温杯站在那里，目光正落在皮卡车上。

两人隔着距离遥遥“对视”，以丁以山的视力，大概率看不清他这边的动静，但程野却看得真切。丁以山的目光里，正交织着复杂、期许，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

“江川。”

程野收回目光，轻声吩咐道，“今天回去后，记得告诉丁站长，这份“礼物’，我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