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號这天上午,京城顺义区別墅的餐厅里,刘艺菲用叉子戳著盘中的水果沙拉,小橙子坐在对面,正往吐司上厚厚地涂著生酱,酱料黏在嘴角都顾不上擦。
刘艺菲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日期一一7月11日,星期二。屏幕上的数字突然触动了某根神经,她猛地坐直身体,差点碰翻手边的橙汁。
“橙啊,”她放下叉子,声音里带著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明天是顾大冰块的生日!”
小橙子抬起头,生酱还掛在嘴边:“啊?你怎么知道?”
“明轩去年发的朋友圈。”
刘艺菲划开手机相册,翻到在洛杉磯时保存的截图一一照片里十岁的顾临川站在一片狼藉的厨房中,麵粉糊了满脸,手里拿著个漆黑漆黑的锅。明轩的配文带著標誌性的调侃语气。
小橙子凑过来看,忍不住笑出声:“顾老师小时候这么可爱啊!不过”
她突然压低声音,“他今年这状態,还会过生日吗?
一刘艺菲咬著下唇思考了几秒,眼晴突然亮起来:“你说我要是突然出现在杭城,他会不会嚇一跳?”
“哇!”小橙子激动地拍了下桌子,“这个主意绝了!不过:”她歪著头,“茜茜姐,你確定要这么做?万一他情绪”
“所以才叫惊喜嘛。”刘艺菲拿起餐巾纸,示意小橙子擦擦嘴角,“再说了,他舅舅一家都在,能出什么事。”
小橙子擦掉生酱,突然想到什么:“那礼物呢?送什么?顾老师看起来什么都不缺:”
刘艺菲转了转眼珠:“他爸爸不是喜欢天文吗?我记得他说过他家书房有台天文望远镜”
“你不会要送那个吧?”小橙子瞪大眼睛,“那玩意儿超贵的!”
“想什么呢。”刘艺菲笑著摇头,“我是说,可以送个相关的:”她突然打了个响指,“对了!nasa最新出的星云摄影集!他肯定喜欢。”
小橙子恍然大悟:“就是上次你在洛杉磯买的那本?”
“那本我自己留著。”刘艺菲站起身,顺手把盘子放进洗碗机,“我记得王府井书店有卖中文版的,待会儿去看看。”
与此同时,杭城浙大求是村的家中,顾临川正將哈苏相机装进背包。
厨房里传来锅铲碰撞的声音,舅舅陈晓枫繫著围裙在煎荷包蛋,油烟机的轰鸣盖过了客厅电视的新闻播报。
“舅,我去趟玫瑰园。”顾临川站在玄关换鞋,声音平静得有些不自然。
陈晓枫关了火,转头看他:“暗房的东西都还在吧?需要帮忙吗?”
“不用。”顾临川低头繫鞋带,避开舅舅的视线,“就是列印些xj拍的照片。”
舅妈陈静雯从书房探出头:“中午回来吃饭吗?我燉了排骨汤。”
“看情况。”顾临川拉开门,七月的热浪扑面而来,“不用等我。”
门关上的瞬间,陈思思从臥室衝出来,扒在厨房门口:“爸,妈,我哥一个人去玫瑰园,万一”
她没说完,但大人们都明白她的担忧。
陈晓枫嘆了口气,锅铲在煎锅边缘轻轻敲了敲:“水来土掩,兵来將挡吧。”
二十分钟后,顾临川的黑色奥迪a6缓缓驶入九溪玫瑰园。
米白色的別墅在烈日下静默如常,爬山虎比一个月前更加茂密,几乎爬满了西侧的墙面。
钥匙插入锁孔时发出轻微的咔噠声,推开门的那一刻,熟悉的松木家具气味混合著久未通风的闷热扑面而来。
顾临川站在门口,恍间似乎听见养母在楼上喊他:“小川?是你回来了吗?”
客厅的摆设一如他上次离开时的样子一一茶几上的青瓷杯擦得亮,沙发上的防尘罩平整无皱,钢琴上的节拍器指针停在120的位置。
只有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积了薄灰,像一层时间的纱慢。
他机械地走上楼梯,脚步声在空荡的房子里格外清晰。二楼走廊尽头的主臥门虚掩著门轴发出细微的哎呀声。
阳光透过纱帘照在双人床上,床头的合影框依旧摆放在记忆中的位置,相框上的玻璃反射著微弱的光一一那是去年七月份拍的最后一张全家福。
照片中一一一家人站在西湖断桥上,养父楼著养母的肩膀,他站在边上,三人都穿著养母坚持要买的“亲子装”一一深蓝色t恤上印著幼稚的星座图案。
顾临川在床边坐下,手指轻轻抚过相框玻璃。照片里的养母眼角笑出了皱纹,养父的鬢角已经有些发白,而他自己:那时候还不知道几个月后会失去一切。
“爸妈:”他低声唤道,声音硬在喉咙里。窗外的知了声突然变得刺耳,像某种嘲笑。
相框从颤抖的手中滑落,砸在地毯上发出闷响。顾临川弯腰去捡,膝盖重重磕在床沿,疼痛却像是隔著一层。”时,胸腔里某个闸门突然崩塌。
泪水砸在相框玻璃上,溅开成不规则的水痕。顾临川蜷缩在床边,额头抵著床垫,肩膀剧烈颤抖。
这半个月来在xj强撑的平静,在赛里木湖勉强维持的体面,此刻全部土崩瓦解。
他死死著照片,指节发白,喉咙里发出动物般的鸣咽。
养父教他放烟时的笑声,养母烤焦饼乾时懊恼的皱眉,还有那个永远停留在4月15
日的承诺一一“回来给你带西雅图的咖啡豆”::所有记忆碎片像锋利的玻璃渣,在心臟上反覆划出新的伤口。
窗外,一片乌云遮住了太阳,房间突然暗了下来。
下午一点二十分,浙大求是村的厨房里,陈静雯第三次看表。排骨汤在砂锅里咕嘟作响,餐桌上的菜已经热过一遍。
“思思,”陈晓枫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樑,“你去玫瑰园看看。”
陈思思二话没说,抓起父亲的车钥匙就往外跑。黑色帕萨特驶出小区时,她才发现自已手心全是汗。
九溪玫瑰园的別墅安静得可怕。
陈思思轻手轻脚地上楼,主臥门大开著,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一滯一一顾临川坐在地板上,背靠著床,手里著相框,目光空洞地望著窗外。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连她走近都没有反应。
“哥”陈思思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肩膀,“该回去了,今天做了你爱吃的”
顾临川缓慢地转过头,眼神聚焦在她脸上,却又像透过她看著別的什么。“你先回。”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我晚点走。”
陈思思咬住嘴唇。这种状態她太熟悉了一一四月份空难消息刚传来时,顾临川就是这样,在养父母臥室里不吃不喝坐了三天。
但现在的情况似乎更糟,他的眼睛里连最后一点光都熄灭了。 “那我晚点再来?”她试探著问,掛著小胖玩偶的车钥匙,在他眼前晃了晃。
顾临川没有任何回应,目光又飘向窗外。陈思思退到门口,最后看了一眼表哥单薄的背影,轻轻带上了门。
回程的路上,她拨通了明轩的电话。巴黎的清晨阳光正好,lv总部办公室里,明轩听完描述后沉默了很久。
我试试。”他最终说道,但越洋电话接通后,顾临川那边只有呼吸声。
明轩说了几句就放弃了,掛断后给陈思思发了条微信:“和四月份一样,只能等他自已走出来。”
陈静雯看到女儿独自回来时,手里的汤勺差点掉在地上。
三人沉默地坐在餐桌前,满桌的菜渐渐凉透。两位教授相对无言一一他们能解出最复杂的方程式,却解不开亲人心里那个结。
窗外,七月的暴雨突然倾盆而下,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敲门声。
过了很久,陈思思的微信语音铃声突兀地响起时,餐厅里的掛钟正指向下午三点四十分。
窗外的暴雨將玻璃窗敲得啪作响,雨幕中偶尔闪过几道惨白的闪电。
陈思思抓起手机,屏幕上跳动著明轩的名字。她接通电话,那头传来明轩略显疲惫的声音:“怎么样了?还是不行吗?”
“嗯。”陈思思闷闷地应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抠著桌布边缘的线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突然传来明轩急促的呼吸声:“思思,你现在立刻联繫刘艺菲!现在估计只有她能让你哥走出来!”
陈思思猛地坐直身体,眼晴瞪大:“刘艺菲?”
“对!洛杉磯那次你也看到了,只有她能撬开顾临川的嘴!”明轩的声音带著几分篤定,“快!”
电话掛断后,陈思思的手指已经飞快地点开了通讯录。她的指尖悬在刘艺菲的名字上方,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同一时刻,京城顺义区別墅的客厅里,空调呼呼地吹著冷风,刘艺菲盘腿坐在地毯上,手里捏著一条深灰色的围巾。
围巾织得不算工整,有些地方针脚歪歪扭扭,但能看出是了心思的。她正用剪刀修剪多余的线头,神情专注得像是处理什么精密仪器。
刘晓丽端看果盘从厨房走出来,看到这一幕,眉毛微微挑起:“哟,我们家茜茜什么时候学会织围幣了?”
刘艺菲头也不抬,手指灵活地打了个结:“去年拍戏空档学的,一直没机会用。”
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正好派上用场,再说了,那摄影集排版太乱了,还不如这围巾呢。”
这是刘艺菲上午去王府並那边,看了nasa的星云摄影集中文版后,临时做出的决定原因嘛,很简单一一这摄影集作为礼物送人还是差点意思。
小橙子坐在沙发上,正往嘴里塞葡萄,闻言差点呛到:“茜茜姐,你该不会是为了顾老师特意学的吧?”
“少来。”刘艺菲白了她一眼,顺手把围巾叠好塞进礼盒,“我就是閒著无聊。”
刘晓丽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把果盘放到茶几上:“那去年苏畅生日,你送她的可是现成的香水,怎么没见你“閒著无聊”织条围巾?”
刘艺菲理直气壮:“苏畅又不怕冷,她冬天还穿短裙呢。”
小橙子笑得脸通红,赶紧低头假装玩手机。刘晓丽摇摇头,伸手戳了戳女儿的额头:“你啊,嘴硬这点倒是十年如一日。”
刘艺菲刚要反驳,手机突然响了。她拿起来一看,是陈思思的电话。
“喂,思思?”她接通电话,语气轻鬆。
电话那头传来陈思思带著哭腔的声音:“茜茜姐-你现在能立刻飞来杭城吗?”
刘艺菲的手指一顿,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我哥躲在九溪玫瑰园那边,谁的电话都不接,整个人像丟了魂一样。”
陈思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我和爸妈试了很久,明轩哥也打了电话,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刘艺菲的呼吸微微收紧,脑海里闪过顾临川在赛里木湖那晚的眼神一一空洞、疲惫,
像被抽乾了所有力气。
陈思思的声音继续传来,带著一丝恳求:“茜茜姐—现在可能只有你能让他醒过来了。”
电话这头陷入短暂的沉默。刘晓丽和小橙子察觉到不对劲,同时看向刘艺菲。
几秒钟后,刘艺菲深吸一口气,果断道:“好,我马上订机票。”
掛断电话后,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小橙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刘晓丽轻轻握住女儿的手:“茜茜——“”
刘艺菲低著头,指尖无意识地摩著围巾礼盒的边缘。
跟姚贝那有关的记忆突然涌上心头一一那时候她也是这样,看著好友被病痛一点点吞噬,却无能为力。
“妈,我不能再看著他这样。”她抬起头,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我得去。”
刘晓丽嘆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髮:“去吧,我让小橙子订最近的航班。”
小橙子立刻掏出手机,手指飞快地划拉著屏幕:“最近一班是晚上6点,首都机场t3
出发,两小时后到杭城。”
刘艺菲点点头,起身走向臥室:“我收拾东西。”
十分钟后,她拎著一个小型登机箱走出来,箱子上贴著几张旅行標籤,其中一张还是洛杉磯试镜时留下的。
小橙子把手机递过来:“小钱已经把车准备好了,很快就到。”
刘艺菲顺手把围幣礼盒塞进行李箱里。她站在玄关处,回头看了一眼母亲和小橙子,
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別担心,我很快回来。”
刘晓丽走上前,轻轻抱了抱她:“注意安全。”
小橙子挥了挥手:“茜茜姐,加油!”
刘艺菲点点头,转身推开门。七月的热浪扑面而来,远处传来蝉鸣声,噪却鲜活。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夕阳已经西斜,云层被染成橘红色,像一幅未完成的水彩画。
就像顾临川镜头下的世界,总是带著某种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温度。
这一次,她不会再让任何人从她眼前消失。